那竟然是一条人腿。
不……更准确的说，是一条形状类似人腿的会动的东西。
那条腿在青白色的光中被映照得苍白，很快第二条腿也伸了出来。两条**裸的大长腿垫着脚尖踩在了满是灰尘的地板上，有一种强烈的反差和违和感。接着，从那道青白色的光中，弥漫出了雪白的浓雾，一时将发光的地方整个全部包围了起来。然后，那团发光的浓雾渐渐聚拢，凝结成了一个穿着青白色长裙、留着垂腰长发的人形身影。她双腿并拢，侧身就这么直接坐在了地板上——就跟不久之前小颜老师体力不支坐在地上的样子差不多。
唐潜面无血色的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在他看来即使这是梦也是个不正常的梦。之前他亲眼见识过小颜老师被一只比巴掌还大的蜘蛛吓得一动不敢动的样子，现在他面对的不是那么狰狞的东西，相反，她看上去还很漂亮，但是唐潜也被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惊得动弹不得。
青白色的光渐渐散去，唐潜也渐渐看清楚了面前这个人形的模样。
长发及腰，像瀑布一样流淌在地板上，身上穿着一身像是一千年前华胄传统服装式样的长袍或者长裙式的青白色长服，身上穿戴着一些他之前几乎都从未见过的装饰，一对大长腿没有穿鞋袜，毫无遮拦地坐在肮脏的地板上，这么看上去反而更加背德了——
但是，毫无疑问是个美少女。
这毫无疑问是个事实。
但是即使如此，唐潜也没有过多考虑这个问题。这是一个凭空从书架里走出来的少女，怎么想也不是个正常人——说不定，背地里也是个吃人的怪物……莎乐美也是大美人，行径又是如何的世人皆知。
“什么啊……你是谁？我怎么不认识你？”
“诶？……”
她率先开口了，但是……好像说出来的却是没搞清楚状况的样子。
她那双浅色的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眨，然后一手扶着旁边的书架一边站了起来，动作相当优雅。唐潜眼角的余光惊诧地注意到，这家伙的腿上和衣服上，居然一点灰尘都没有沾到。
她迈着从容的步伐，径直朝着动惮不得的唐潜走了过来。然后，她伸出右手的食指，在唐潜的额头上轻轻戳了一下，然后将指尖伸进了自己的嘴里，嘟哝着：“……什么嘛，还真是你这家伙吵醒我的。那个小丫头是怎么接受别人委托的啊？改天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下。”
“诶？……”
唐潜大气都不敢出，怔怔地看着面前的长发少女的动作。半晌，他忽然觉得自己的额头到鼻翼的地方有一道温热的感觉。他伸手去摸了一下，却看见自己手上清晰的血渍。
伤口……又裂开了。
“等等……话说，你到底是谁啊？”
“啊……对了，你是个新面孔，不知道‘我们’的事情呢。”长发的少女若有所思地歪了歪脑袋，手指戳着自己的腮，“嗯……该从哪里说起呢。其实我都已经忘记我活过的年龄了……简单地来说，我是给‘仙人’作衣裳的‘散仙’。但是因为肉体阳寿已尽，在‘仙人’的帮助下，我可以将自己的灵体以‘凭依灵’的形式附着在一些很古老的‘物件’上。”
“物件……？你是说这个书架？”
“开玩笑——这个书架也就比你大几岁吧，哪有资格接纳凭依灵……你把书架底下的柜子打开，应该是压在最下面的那个。”
“……为什么你自己不开啊？”
“我不能介入自己凭依的物件啦。快点快点，你要不照做我怎么跟你解释啊。”
“呃……”
少女出现的方式虽然令人惊恐，但是语气却丝毫没有恐怖片里的感觉，倒不如说……更像是青春电影？比如《在××的中心呼唤爱》？唐潜原本紧张的情绪也稍稍缓解了一些，既然这个少女有在认真地跟自己说话，她吩咐的事情照做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她应该也没什么恶意。虽然毁三观的事情一件接一件，但是……只要能暂时接受这个设定了，对话还是能进行下去的。
唐潜打开了少女出现的书架下层的抽屉，把上面压着的已经满是尘土的古籍搬了出来，然后从最下面拿出来了一样让他原地愣住的东西——
那是一把金色的巨大剪刀，上面还镌刻着一些看不懂的文字……或者说，符号。它几乎有唐潜小臂的长度了，拿在手里已经能作为一把凶器使用——
但跟它高贵的形态不符的是，这把剪刀上面却是脏兮兮的。除了长久没处理的尘土，还有一些难以名状的脏东西。唐潜的表情相当扭曲，就像是考古学家在乡村老妇家里发现腌咸菜用的大缸是一千多年前的文物一般。
“这……这是——”
“这是一千两百多年前，当时的皇帝赐给全天下最杰出的裁缝的‘御赐金剪’。嗯……我之前听说现在也有什么‘金剪刀’大赛了是吧？这个是它们的老祖宗了。最老最老的那个祖宗。”
“这……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
“喔，这个是赝品。”
“诶？……”
“虽然是赝品，但是现在看来已经是文物了——这是一件一千多年前的赝品。虽然住在里面并不舒服，但是也还好。”长发的少女打了个哈欠，深深地伸了个懒腰，“啊啊……但是啊，少年人啊，既然你将我放了出来，你就得对我负责了。”
“诶？……诶诶诶？？你……你你你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你吵醒了我这个凭依灵，将我的灵体释放了出来，我没办法回到原来的地方，既然我们结缔了契约，我在找到新的去处或者你死之前，我都只能跟着你了。”
“什么契约？——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这个啊。”
少女说着，将自己之前伸进嘴里的手指的指头肚展示给唐潜看。
“我在入睡之前特意吩咐了那个小管理员，还特意下了一个禁制。【有伤人能力的非人生物或非生物在这个房间里都会暂时地失去行动能力】，本以为这样就不会被谁的血吵醒我的——结果你倒好……怎么还有带着外伤跑到图书馆阁楼来的人啊——喂，现在我的体内可是有你残留的体液了，你还不该对我负责吗？”
“……不要用那么奇怪的修辞手法！！会被封杀的！！”
啊……
唐潜听到这个少女这么说，心里就明白了一件事情，为什么那只蜘蛛会一动不动地趴上几个钟头。
“不过……看你的头发你也不像是华胄啊，为什么你的血能吵醒我呢——你的头发是染的吗？”
“啊……嗯，我想，可能是因为我是混血吧——我妈妈是华胄人。”
唐潜才想起来自己此时仍然正在扮演的身份。公主殿下都说了，既然要演，就要从头到晚演全套——谁知道这个“灵体”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所以他决定暂时还不能将自己的身份说出来。对一个没有实体的“灵体”保密……事情好像朝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诶……现在的血统认证这么普适了吗？现在居然连混血都能唤醒我了……该不会以后是个人只要有那么一丁点华胄人的血统就能吵醒我了吧……哎呀，一想到今后几百年可能再也睡不成几个好觉了就让人提不起劲来……”
唐潜心里开始打起鼓来。
血统……？
没想到自己开始扮演加拉夏伯爵后第一个对自己的身份产生怀疑的家伙，摆出来的证据就是铁证——只是这个人……不，这个灵体，似乎并没有对自己其实是百分之百的华胄人产生怀疑，好像可以暂时糊弄过去……
“……对了，既然我们都已经缔结契约了，也该做个基本的自我介绍了吧。”
“啊，好的……那个，我叫加拉夏。”
唐潜微微低着头，有点含糊地说着。
长发的少女说着，轻轻捧起了自己的脸颊：“吾之名为霓裳双双，乃世间仅有之以精巧绝伦的编织和缝纫技艺而得以位列仙班之人——”
“呃……”唐潜看着少女的模样，脑子记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你是拜托的浮士德来着，是吗？”
“……喂，不要随便打断我啦。我可是——”
“……你说的拜托的设下禁制的‘小管理员’毫无疑问是浮士德——要是这么一来的话，那个大蜘蛛也……其实你是个蜘蛛精？”
“散仙啦！！散仙！我早就不是什么精怪了！——我可已经位列仙班了，原先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后！今后是什么！佛祖他大舅子也就是只大鹏精，可人家照样受三界尊敬！！我是散仙！你要是再对我无礼，小心我吞掉你的灵魂——！！”
“诶，等下——那个蜘蛛该不会是你生的……”
“呸！呸呸呸！”
“呜哇，你干什么——脏死了！”
“信不信我现在就将你整个活吞了啊——！”
“……对不起。”
“咳咳……那个孩子是我养的，跟我并没有什么血缘上的关系。”霓裳双双似乎也因为之前说话时空所以过于大声了，也稍稍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伸手挡在了自己的唇前。“……不过，既然我是散仙，而且已经缔结了契约，只要是你能好好供奉我，我也是能给你好处的。”
“好处……？”
“……我可是拥有这世上最精妙绝伦的纺织和裁剪的技艺——只要我想，经过我的手完成的都会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伟大作品。你也知道现在的‘金剪刀’大赛吧，我的才能，历届所有的‘金剪刀’加起来都难以望吾之项背。”
“诶？……”
唐潜看着霓裳双双的脸，不自觉地愣住了。
他在想的事情，毫无疑问是他之前梦寐以求的东西——
“但是，要我经手做一件衣服有一些限制——”她一边说着一边依次伸出手指，“第一，经过我的手做出来的服饰，是能给穿戴上它的人带来幸福的，但是，只能带来幸福；第二，这个能力不能对宿主使用——也就是说，对你无效；第三，不能借用我的才能给宿主换取任何的金钱或者其他物质等价物；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唐潜怔怔地看着少女伸出了四根手指。
“……作为交换，你要给我一部分东西。人有三魂七魄，每次我使用这个能力的时候，你需要将你的一份魂魄交给我。也就是说，你最多可以让我发动十次。”
“……十次之后，我会怎么样？”
“你会变成一副没有魂魄的空壳，然后……我的灵体将占据你的身体作为我的新住处，你的意识会无影无踪，你的肉身会完全归我所有。”
霓裳双双说话的时候，嘴角依旧是笑盈盈的。
但是，她的眼睛却一点也没有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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